朝日两国汉语文学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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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两国汉语文学的差别
朝鲜(19世纪前的朝鲜半岛)和日本是属于汉文化圈的国家,从古代起
就受到汉文化和汉文学的影响。
两国的汉语文学是在中国汉字的影响
下形成和发展的。
古代时期的朝鲜有语言而没有文字,约公元2世纪汉
字传入后,才有了书面文学。
汉字以及由汉字作载体的汉文化在朝鲜半
岛的传播是一个漫长和渐进的过程,它循着先汉字、次汉文、再汉籍这
样一个顺序,持续深入扩展,而且总是由社会上层先行接受、掌握然后
普及民间。
因为朝鲜统治者长期重视汉文,轻视本国语言,汉文被确定为官方语言,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汉文是朝鲜惟一的书面文字,从而使朝鲜半岛
成为“汉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
公元3世纪左右,汉字输入日本,
当时的日本人还没有认识到这是一种文字,而是把它看作是一种图案。
4世纪,日本上层知识分子纷纷学习汉语,并用汉语写诗作文,汉诗汉文
的创作出现了热潮,因此,汉文学就成了日本人贵族身份和教养的象征。
大约在公元5世纪中叶,开始产生了用汉字记载的书面文学。
现存最早
的书面作品是公元478年倭国王武给当时中国南朝皇帝的奏文,记述国
内“东征西服”的统一情况,表达对中国文化、文明的向往,文章中汉
语运用较为成熟。
而真正较为普遍使用汉字是在公元7世纪。
朝日两
国这种以文字媒介为主,加之地理、政治、文化思想等因素所缔造的文
学关系,为亚洲所罕见。
它使朝日古典文学承受中国文学影响的时间最长、水准最深。
朝鲜书面文学是从汉语文学开始的。
朝鲜汉语文学是
朝鲜作家以自己的生活为内容,以朝鲜读者为对象而创作的文学。
朝鲜
的汉语文学具有两个鲜明的特点:
第一,继承了儒家文化言志、载道的传统。
随着中朝两国文化的交流,
儒家思想也对朝鲜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自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时
期开始普及儒家思想,如高丽时期的崔冲,人称“海东孔子”,擅长写汉诗,宣扬儒家思想。
这时期儒家思想的普及对朝鲜汉语文学的发展起着
重要的作用。
首先是朝鲜从三国时期开始,儒家的经典著作已大量传至,这时期传入的书籍主要是《论语》等,在贵族与平民子弟中间广泛传阅,
其后儒家思想对朝鲜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其次
是高丽王朝建立后复兴儒学,以“其礼乐诗书之教,君臣父子之道”,德
治天下,聚合民心,如崔承老的《杜鹃花》所表现的儒家忠君思想:
“去年曾是满朱栏,今日芳姿又一般。
但愿此花开万转,微臣长奉圣人欢”。
再次是从第四代光宗朝开始实施的科举制度,使朝鲜学子必须烂
熟中国的经典史籍,必须大量掌握中国文学名家名篇名句,必须透彻地
精通中国各种诗歌之内部技法和散文特别是政论的技巧。
最后是高丽
历代国王的崇文政策,即重视诗赋类在国家政治文化生活中的作用。
1
后来发展到新罗统一时期,设立了国学,讲授儒家经典《论语》、《礼记》、《周易》、《左传》、《毛诗》、《尚书》和《文选》等,儒家
思想已经成为朝鲜主要的统治思想。
到了李朝时期,统治者更把儒家思
想奉为独尊的地位。
南永鲁的《玉楼梦》描写了文曲星下凡的杨昌曲
先后娶五女为妻妾的故事,交织着家庭矛盾、抗击外敌、政治党争、神
魔变幻等内容。
小说主人公杨昌曲是作者极力刻画的东方男子的完美
形象,集功臣、名将、才子于一身,具有忠君、爱国、孝顺父母、挚爱
妻妾、温良恭谨的特点。
甚至在国语小说《沈清传》中,通过讲述孝女
沈清的故事而显示了朝鲜民族悠久的敬老传统。
如果从考察中朝文学
关系的角度去思索其歌颂孝行等美德的内容,则可以从一个侧面显示出
儒家思想已成为朝鲜文化的一种有机成分,以及这种有机成分的含量。
第二,具有强烈的民本思想和现实主义精神。
朝鲜汉语文学的民本思
想主要体现在对亲人或故人的怀念与追悼上,例如:四言抒情汉诗《黄
鸟歌》是琉璃王为怀念他的汉人妃子雉姬,假托雌雄黄鸟之亲表白失爱
之情的:“翩翩黄鸟,雌雄相依。
念我之独,谁其与归?”精通汉学的郑
知常在《月影台》表现对崔致远的追思和崇敬:“碧波浩渺石崔嵬,中
有蓬莱学士台。
松老坛边苍藓合,云低天末片帆来。
百年风雅新诗句,
万里江山一酒杯。
回首鸡林人不见,月华空照海门回。
”朝鲜汉语文学
的现实主义精神更多的是针砭时弊、关心民生以及对祖国命运的关怀。
通晓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创作了数千首汉诗的李奎极,在《东国李相国集》中既有对农民表示同情,又有揭露权贵的骄奢淫逸,表现忧国忧民
的思想。
如《代农夫吟》:“带雨锄禾伏亩中,形容丑恶岂人容。
王孙
公子休轻侮,富贵豪奢出自侬。
新谷青青犹在亩,县胥官吏已征租。
力
耕富国关吾辈,何苦相侵剥及肤。
”又《新谷行》:“一粒一粒安可轻?系人生死与富贫。
我敬农夫如敬佛,佛难养活已饥人。
”这些作品都表
现出作者对贫苦农民的同情态度;而在《望南家吟》中则对权贵的奢侈
生活进行揭露:“南家富东家贫,南家歌舞东家哭。
歌舞何最乐?宾客
盈堂酒万斛。
哭声何最悲?寒厨七日无烟绿。
”李齐贤则在《题长安逆旅》、《思归》、《感怀》等作品中,以沉郁幽抑的笔调表现思念故土,关心祖国命运的爱国主义情怀。
汉语诗歌成就最大者崔致远的作品也
以怀念祖国的诗为最好,如《秋夜雨中》、《山阳和乡友话别》等。
其
中《东风》诗是这样写的:“知尔新从海外来,晓窗吟坐思难裁;堪怜
时复撼书幌,似报故园花欲开。
”作品的意思是说东风来自渤海之东的
祖国,吹到诗人的书房,仿佛向诗人报告故乡的消息。
可见,诗人的思国
之情内在深沉,十分感人。
他的另一部分诗歌则是反映新罗王朝后期社
会的黑暗和动乱,描写故土自然风景,弘扬祖国民族文化的诗篇。
如
《江南女》通过对“江南女”和“邻家女”的对比,揭露了贵族妇女的
骄横和表示对下层人的同情:“江南荡风俗,养女娇且怜。
性冶耻针线,妆成调管弦,所学非雅音,多被春风牵。
自谓芳华色,长占艳阳言。
却笑
邻家女,终朝弄机杼,机杼终劳身,罗衣不到汝。
”《古意》则通过写狐
狸变成美女骗人的故事来讽喻某些社会现象:“狐能化美女,狸亦作书生。
谁知异类物,幻惑同人形。
变化尚非艰,操心良独难。
欲辩真与伪,
愿磨心境看。
”实学派思想的集大成者丁若镛善于运用比喻来刻画他
所要表现的对象,他的《龙山吏》近似我国杜甫的“三吏”:“吏打龙
山村,搜牛付官人。
驱牛远远去,家家倚门看。
勉塞官长怒,谁知细民苦。
六月索稻米,毒痛甚征戍。
德音竟不至,万命相枕死。
穷生尽可哀,死者宁哿矣。
妇寡无良人,翁
老无儿孙。
泫然望牛泣,泪落沾衣裙。
”其现实主义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游记作家慧超的五言汉诗,充分反映了作者在游历异国他乡过程中独特
的心理感受,如《月夜南天路》表达了他在他乡对自己祖国和家乡的深
深思念之情:“月夜南天路,浮云飒飒归。
缄书参去便,风急不听回。
我国天岸北,他邦地角西。
日南无有雁,谁为向林飞。
”实学派的代表
朴趾源的汉文短篇小说《两班传》是作者最著名的一篇讽刺小说,作品对处于穷愁潦倒的“两班”(即作为封建主体的文、武两班贵族)进行了尖锐的嘲讽,也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精神。
“两班”有一套矫揉造作的生活方式:“盥无擦拳,漱口无过。
长声唤婢,缓步曳履。
暑毋跣袜,饮毋徒髻。
食毋先羹,饮毋流声。
下箸毋舂,毋饵生葱。
”尽管早已穷困潦倒,也要摆架子:“忍饥耐寒,口不说贫。
……手毋执钱,不问米价。
”一旦中举当官,就摆威风,生活奢侈;即使没当官,也可以欺侮邻里:“穷士居乡,犹能武断。
先耕邻牛,借耘里氓。
孰敢慢我,灰灌汝鼻!”日本的汉语文学兴起于公元7世纪的近江时代,是指日本人用汉文以及汉文学形式创作的文学作品。
日本的汉语文学也具有两个鲜明的特点:第一是继承了儒家文化的传统,但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更深。
作为文化交流的《论语》等汉籍儒典自公元3世纪传入日本以后,儒家学说逐渐融入了日本的政治领域,日本大宝律令是依据儒家的思想为基础制定的,也反映了“为政以德”的儒家思想。
儒家的“天命”观、“王土王民”、“德治”、“仁政”等思想,不仅形成了日本统治者的个人修养,而且对日本的政治体制发生过重大影响。
如公元759年,淳仁天皇发布敕令,要求实施仁义之政,并对仁、义等概念做了具体的规定,这是以仁、义、礼、智、信为根据制定的律令。
这些律令成了日本朝政运行的原则,也成了人与人建立关系的准则。
这种准则在文学中也有充分的表现,就连物语文学中的《平家物语》也在一定水准上反映了中国儒家思想的道德观。
小说多次引用“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的儒家伦理观,并用生动的情节加以表现。
小说还通过塑造平重盛的形象,用以表达儒家“忠孝”的伦理观。
江户时代的学者山鹿素行用儒家思想把武士精神加以理论化,创立了“武士道”。
《平家物语》形成时期,“武士道”还没有创立,所以它表现的仅仅日本早期的武士精神,这种武士精神的准则就是忠义节烈。
与中国儒家思想的“忠”、“义”不同,武士精神中的“忠”的对象不是国家、民族,也不是某种政治理想,而是某个具体的封建主。
可以说,《平家物语》充分地体现了日本文化对多种文化兼收并蓄的“圆融”性;同时,这种经过整合的文化又深深地影响了日本后世文化的走向,在
此后的几个世纪中,成为日本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
和歌作家
山上忆良,作为受儒教思想和初唐诗风的影响较深的汉学家,他的作品
常常咏叹生老病死、人生的苦恼和对家人的思念。
诗歌多以人们的生
活命运为题材,被称为“社会诗人”。
他重要的代表作品《贫穷答问歌》以两人对答的形式,倾诉生活之贫穷和痛苦,体现了一定的儒家思想:“……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
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
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
鼻寒频作响,俯首嗽连连。
捻髭空自许,难御此夜寒。
盖我布麻衾,披我破衣衫。
虽尽我所有,难耐此夕寒。
比我更贫者,听我问数言。
妻儿吞声泣,父母号饥寒。
凄苦此时景,何
以度岁年。
……”但是,儒家思想在相当水准上不能内化为日本文化,
不能融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的意识。
儒家思想在中国古代文学的直接
体现就是重实用。
这种重实用的文学观表现在“发乎情,止乎礼义”的
创作原则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审美标准中,要求文学
作品的“情”要受“礼”、“义”等政治、道德原则的约束,要求文学
达到“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这样一种“劝善惩恶”的道德目的和功能。
而“与中国古代‘诗教’之说、中世时代的‘文
以载道’论等所谓‘文章乃经国之大业’的观念不同,日本文学从一开
始就远离政治,它仅是作为一种纯粹表达感情和调剂精神享受的手段,
故而,也就绝少见如中国文坛那样,作家诗人由文学来获取功名,爬进官
僚阶层的情景。
日本民族对于文学的这种根本观念,造成日本古代文学
耽于唯美的内容和形式,不能自拔,追求所谓‘物哀’、‘幽玄’和
‘寂静’等相融或相通的境界,以求表达民族心理深层的古朴、典雅和
自然返真等气质,由此而构成了日本文学的‘民族性’。
第二是更强调审美意识,很少直接反映社会问题。
日本最早的汉语诗
集《怀风藻》与中国诗歌的“诗教”精神相比,作品内容以“美”为主,显示了日本文化的特点,即:日本的文学观注重的是愉悦性、审美感和“无常”感,注重文学的审美品格,同时呈现出较严重的脱离政治的倾向。
日本文学的核心是所谓“日本的哀婉”,所谓“日本的哀婉”是指
自然的、人性的、根据不同对象表示的哀叹。
它是优美的,同时又是无
目的性的,它的最大主题是爱恋和无常,艺术特征是倾向于言外有余韵
或余情。
如公元9世纪初出现的、标志着日本汉诗通向成熟境界的第一块里程碑的“敕撰三集”:《凌云集》、《文华秀丽集》和《经国集》,在内容上就更多地体现了日本人重恋歌和重季节感等审美价值取向,在形式上是以七绝和七言歌行代替了《怀风藻》中的五言诗。
就连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物语文学《源氏物语》也具有这个特点:首先表现在主人公源氏身上的无常与出家,他摆脱不了人间的苦恼,深感世间无常,在自然感情受到打击之后,才欲图出家遁世的。
其次表现在审美观念上的“物哀”,这种“物哀”在《源氏物语》中一是对人的感动,以男女恋情的哀感最为突出;二是对世相的感动,贯穿在对人情事态包括作者所说的“天下大事”的咏叹上;三是对自然的感动,尤其是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美的动心。
朝鲜和日本两国汉语文学的这种不同特点,与中国文化对这两国文化的不同影响有着密切的关系。
虽然朝鲜和日本两国都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但朝鲜受影响的时间更早,大约从公元前108年,中国文化就通过商贾贸易活动、流移民迁徙、外交使节之往来和各种形式的相互战争等方面对朝鲜产生了影响。
而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大约始于公元3世纪。
“从总体上看,朝鲜受中国文学影响比日本更深、更广、更久。
从文学媒体———文字使用到作品主题思想与技巧,从作品的体裁、风格到文学流派,从文学创作到文学理论(诗话),朝鲜从中国文学中汲取的营养都比日本所汲取的多。
”3(P393~394)就思想影响而言,朝鲜和日本两国文学虽在意识形态上带有佛、儒两家思想的色彩,但朝鲜更偏重于儒家思想,日本更偏重于佛教思想。
因此,儒家观念在朝鲜文学作品中占据优势,佛教思想在日本文学的体现更为明显。
原因主要在于各自社会政治与民族文化的不同:朝鲜经过长时间的内忧外患,屡遭异民族的侵扰,在20世纪初还沦为日本的殖民地长达半个多世纪,因而社会演变频繁,以“忠君”为核心的儒家思想就为朝鲜封建时期的各个统治王朝所需。
表现在文学观念上,就是直接反映社会问题,因而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精神。
而日本因为其“神佛习合思想”等诸多因素,容易摆脱儒家思想重实用的“限制”。
因而,日本汉语文学不像朝鲜汉语文学那样注重反映社会的重大问题,也不十分强调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而
是追求一种纯粹的感情表达,以唯美的内容和形式来反映民族心理深层
的古扑、典雅和自然返真等。
比较朝鲜和日本两国汉语文学的不同特点,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
个结论:尽管中国文化对它们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出于它们各自社会
政治和民族文化的需要,使它们的汉语文学分别具有本民族的鲜明特色,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更具民族特色的文学样式,如朝鲜“国语文学”中
的“乡歌”是用汉字的音和义来表现朝鲜语的内容,即:以汉字标记发
音和意义,用朝鲜语的发音读汉字,用汉字来标记朝鲜语;“景几何体”
是把中国的词或四六句同朝鲜传统的诗歌形式巧妙结合起来,它是汉学
者们用汉字写朝鲜诗歌时苦心创造出来的;“时调”在形式上显然受到
中国六句体诗歌的影响;“稗说文学”是深受中国唐代文学影响的一种
杂文形式等等。
日本“和文学”中的“和歌”五七调显然是受到中国
的五言诗和七言诗的影响;“俳句”则是出自中国的俳谐;“物语文学”是在日本民间评说的基础上,加上中国的隋唐传奇的影响而成的一种文
学样式;“能乐”是在中国唐代散乐和宋元杂剧影响下,融合日本民间
歌舞而发展起来的集舞蹈、音乐、歌唱、对白为一体的悲剧型歌舞
剧;“净琉璃”的前身是从唐朝经由朝鲜传入日本的傀儡戏等等。
这些
有着深厚中国文化“基因”的文学样式都取得了较大的成就,使朝鲜和
日本两国的文学在世界文学中做出了各自不同的贡献。
朝日两国汉语文学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