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纳兰性德对李煜词风的继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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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纳兰性德对李煜词风的继承和发展

作者:周薇发布时间:2008-11-25 10:21:09

月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的传统意象,它以其独特艺术审美特征和象征含义成为古代诗歌经典意象之一。月作为文人抒情感怀的传统意象,在李煜和纳兰性德的词作中也多次出现。据统计,月意象在李煜现存的全词31首中出现了13次,在347首纳兰词中出现了131次。本文即以李煜和纳兰性德词中的月意象为切入点,分析其象征意义的变化,探求后者对前者词风的继承与发展和隐藏于其后的深刻原因。

(一)传统诗词中的月意象

作为人类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自然景物,月亮很早就进入了中国古代文人的视野,用以寄托温婉善感的文人的愁思。对月的崇拜祭祀可见于《礼记·祭义》“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内外,以端其位。”在纳兰之前,月已经成为具有典型意义的诗歌意象,并有着自己独特的象征意义系统。

首先,月亮是离人渴望团圆的象征。依据自然规律,月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周而复始的特点。这一点到了漂泊异乡或是思念异乡亲人的文人那里,就成了一种由分离而团圆的象征,常常能勾起离人无限的愁思。其次,月是永恒生命的象征。月是大自然永恒性的体现,与人类短暂的生命相对照,使多愁善感的文人发出对宇宙哲思的扣问。张若虚就有“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喟叹。再次,月也被看作是柔美的女性的象征。新月如钩的形状以及皎洁明亮的特征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的细眉,进而被古代文人引作美女的象征,使得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更加青春鲜活,美艳动人。不仅如此,月还因为它的朦胧美与花结合,被作为昔日美好时光的象征,与今日现实中的不幸对照触发诗人望月怀人的愁思。另外,阴阳,乾坤,日月,男女作为两极对照的事象,为中国古代文人所接纳。在文人政客笔下,君以其尊贵而为阳为乾为日为男,而臣子则为阴为坤为月为女。月也就成为了古代文人比拟自身寄托政治志向的凭籍。最后,月的圆缺变化还蕴涵了盛极必衰的哲理。月满而亏,月最圆的时候也是月走向缺失的开始,这又让有“亢龙有悔”思想的中国古人敏感地体会到人道与自然之中蕴涵的那种盛极必衰的真理。

(二)纳兰性德从对月伤怀中继承发展后主词风

纳兰词继承了李煜词中月意象的象征意义,同时也继承了传统诗词中的月意象的某些特征,并且容入了许多个人情感,艺术手法上也有所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月怀人,回首往事。纳兰词中,多有当时明月的写法,他习惯于通过明月来传达自己对于物是人非的哀伤。他与亡妻伉俪情深,几乎发展到见月伤心、对花溅泪的地步。在纳兰词中,对月怀妻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作者更是在对亡妻的悼亡词中直接将妻子比喻为天上的明月,一片冰心。“断肠明月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苏幕遮》)词中所写明月依旧,人却不在。往事浮现,黯然惆怅。离别之人,只能空见当时明月,心中自然充满哀愁。纳兰性德的这种写法,直接师承李煜的“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虞美人》)。李煜的月寄托的是对故国的思念和亡国的悔恨,纳兰的月包含的却是对亡妻的悼念,虽然内容不同,但它们都包含了对往昔美好事物的追忆以及物是人非的怅恨。情感真挚,痛苦与悲寂的风格一脉相承。

二,月是美好时光与美好事物的象征,多姿多彩。月意象的这种用法在李煜和纳兰的早期词中都有体现。亡国前的后主,过的是偏安一隅、无尽享乐的极乐生活,夜夜笙歌,踏月归去。特别是与小周后的爱情更是柔情蜜意。这其中月作为美好夜晚的一部分景色也被渲染上了欢快愉悦的色彩。和李煜一样,丧妻前的容若是一个“侧帽风前花满路”的乌衣少年。那时纳兰

笔下的月被蒙上了一层浪漫的色调。这在纳兰的友情词中有很多体现,月明如水,体现了君子之交的纯洁与高贵。

三,月是男女相思的寄托。李煜和纳兰都写男女相思的词,而这些男女相思的词中又必不可少的是对月而起。这不仅是纳兰对李煜的继承,而应该是这两位词人对于传统月意象象征系统的一个继承。纳兰写“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生查子》)。李煜写“樱花落尽阶前月”(《谢新恩》)都表现的男女之间相思苦楚,对月落泪。词风真挚自然,寓情景以生命,如王国维先生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

四,羁旅月中最愁思。纳兰的词中包含很多边塞词,其中的月意象又包含浓厚的思乡情谊。纳兰作为康熙的御前侍卫,跟随康熙出巡,自然不同于一般的羁旅天涯的生活。他的边塞生活虽壮丽奢华,但对于生性追求自由纯性的纳兰来说,个中的酸楚自是无法言说。纳兰边塞词中多用“寒月”“冷月”来抒发自己对侍卫生活的厌倦无奈以及对分隔两地的妻子的思念。这是李煜的词所没有的,作为亡国君的李煜自然没有羁旅生活,他有的只是沉迷过去,怀念故国的伤情。

五,以月自伤,悲情无限。纳兰的词哀感顽艳,千古伤心。他以月自比,暗喻自己缺失的人生。如:“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蝶恋花》)“性德此词的重点却在…缺‟,在…离‟,认为会少离多,毕竟是人生一大憾事。因此他写得悲凉凄恻。他…怜月‟实是自伤。”纳兰借月亮的盈亏表达了自己对于爱妻早亡的无奈与悲伤,他希望妻子永远健康如月亮那般。然而自己的命运和月亮一样,是一夜月圆,却夜夜月缺。这是纳兰性德对月意象的发展,由于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所以能将自身比为圆少缺多的月亮,这种用法出李煜之上。

六,赋月以灵性,月能体味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苦痛。李煜词中的月是一种寄托情思的景物,没有生命。人只能对月怀思,月却不能体味人的心思。而容若笔下的月是有生命的,这一点,是纳兰性德对李煜在月意象运用方面最大的发展。纳兰说“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临江仙》),月有灵性,它能知道人类那些卑微的怀念和愁思;纳兰说“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临江仙寒柳》),月能爱人,懂得怜惜;纳兰说“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离”(《鹧鸪天》),月是镜子,空照离愁。难怪张草纫先生说他“显得新颖别致,不落俗套”。

由以上我们可以看出李后主的词风,缠绵凄婉,愁肠百结,字字血泪,是“从心灵深处弹奏出的一支支人生悲歌”。纳兰性德则是哀感顽艳,婉转凄清直追后主。他们的词都“温婉中流露出哀伤,掩卷后总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所以梁启超说:“容若小词,直追后主。”陈维菘说:“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

然而后主在抒情时对自己的人生痛苦,没有怨恨,没有反抗,没有忏悔,有的只是呻吟和无限的伤春悲秋。在这一点上,纳兰对后主却有新的发展。他词的题材内容明显更加丰富,边塞词,悼亡词,爱情词都包含着不同的内容,当然仍然保持着不变的伤痛。另一方面,纳兰在艺术手法上较之后主,更加多元化,就好像月的含义在纳兰词中被拓展,并且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意义。再次纳兰的词风较之后主,更加有一种侠骨柔情,刚柔并兼。

(三)纳兰性德对李煜词风继承并有所发展的原因初探

其一,悲剧命运造就了一样的天才词人

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从人间极乐到百事堪哀,从九五之尊到凌辱践踏,李煜苦到了极致,愁到了极致,也绝望到了极致。他的字里行间饱含了凭栏对月深厚的故国之思以及今昔对比沉痛的亡国之恨。所以他的词风固定在一个绝望者的发泄与投注上。

纳兰的人生际遇虽与后主不尽相同,但也充满了苦难。先辈的仇恨,爱妻的早夭,与爱人的别离,伴君如伴虎的危险,侍从的无奈,与父亲的矛盾,羁旅的寂寞……所有都加在秉性纯洁,细致纤弱的容若身上。独特的人生经历使得他的词中充满了怀妻之痛,爱情之思,羁旅思乡之苦,痛彻心扉之伤,因而他的月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复合性的。他的词不仅仅是绝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