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谋杀的道德侧面》,原来哲学,也可以如此精彩!
——哈佛大学哲学课《公正》笔记
按:括号里的文字,是我看视频时假想身处现场对问题的回答。
讲课一开始,教授虚拟了一个电车司机和工人的故事。
教授:假设你是一个电车司机,你的电车在轨道上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飞驰前行,在轨道的尽头,你发现五个工人在轨道上工作。你尝试刹车,但力不从心,刹车失灵了。你感到绝望,因为你知道:如果你冲向这五个工人,他们必死无疑。假设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感到很无助,直到你看到,在轨道的右侧,另一条铁轨的尽头,只有一个工人在工作。你的方向盘还能用,所以你可以把车转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转到岔道,撞死这个工人,但拯救了另外五个人。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转向)
学生的反应分成两派:多数人选择转向,少数人选择一直往前开。
教授:为什么你会这么做?理由是什么?
(转向能将伤亡人数减至最小)
多数派的理由与我的类似,且看少数派的回答。
学生1:我觉得这和对种族灭绝和极权主义的诡辩相似——为了拯救一个种族,你消灭另一个种族。
这个学生指出了多数派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可能会导致的问题:种族灭绝。每个人、每个种族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能认为多数人比少数人更重要,一个种族比另一个种族更重要。但是果如此,在承认每个个体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前提下,拯救更多的人是一个相对更合理的选择。此外,这个学生的类比还有两个漏洞:
1、种族灭绝是一个种族为了生存去消灭另一个种族,而在例子里,并没有提到两队工人是否属于同一个种族。
2、即使同属一个种族,行为的选择权在第三方——司机手里,他选择牺牲掉一个工人,与五个工人为了生存而杀死另外一个工人是有区别的。
接着,教授变换情景。
教授:让我们考虑另一个电车事故,来看看你们这些占多数的人还会不会坚持原则“牺牲一个人总好过撞死五个人”。这一次,你不再是电车司机,你是一个旁观者,你站在桥上俯瞰轨道。此时,电车沿着轨道驶来,轨道尽头有五名工人在干活。电车刹车失灵了,就快要撞上他们了,把他们杀死。现在,你不是电车司机,所以你真的感到无能为力,直到你看到,在你身旁,有一个非常肥胖的人倚在桥边。你可以推他一把,他会从桥上摔下来,正好掉到轨道上,使那辆车停住。这样他肯定活不成了,但他将挽救那五个人。现在,有多少人会去推桥上的胖子?
(不会)
多数人选择不
会。
教授:“牺牲的人越少越好”,这条在第一种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赞同的原则,出了什么问题?谁在两种情况下都站在多数的一方?你如何解释两者之间的区别?
(区别在于:在第一种情况下,无论怎么选择,司机的行为都是合法的,而在第二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旁观者,尽管他的行为达到了相同的效果,但行为本身变成了谋杀。)
学生2:第二个例子,我认为涉及到一个主动选择的问题。对被推下去的人来说,他本来与这件事情无关,而我们替他作了选择,把他卷入进来。但在第一个例子里,三方——司机和两队工人,已经身处这起事故中了。
教授:但是那个在铁轨上单独工作的家伙,他没有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而胖子也是这样,不是吗?
学生2:是的,但是他已经在铁轨上了,而且……
教授:但那个胖子也已经在桥上了啊?
学生2:……
这个学生认为胖子与事件无关,我们不能替他作出选择,把他卷入进来。但是,“是否卷入了事件”的判定标准是可以讨论的,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教授发现他的思维漏洞,顺着他的思路走:“那个工人也没有选择卷入进来啊?”让他无以应对。不进行正面回应,而是“就你的锅,下你的面”,“用你的逻辑,出你的洋相”,是高手常用的思维方式。
接下来,由另一个学生陈述理由。他认为,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是间接行为,电车失控,司机必须作出选择,工人最终是被电车撞死的,而非司机直接所致;一个是直接行为,是旁观者亲自去谋杀胖子。这个缺乏说服力的理由,很快就被教授和同学驳倒,因为在两种情况下,不管如何选择,都是当事人有意识的主动行为,二者并无本质区别。这段辩论,很像《孟子》里的一段文章: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那个学生招架不住,情急之下转而认为,两者的区别是第二个例子中胖子与事件无关,这就回到学生2的理由了。为了引导学生们看清问题的关键,教授于是又变换情景,将司机和工人的例子换成医生和病人的例子。
情景1:让我们想象一个不一样的场景:你是一位急诊室医生,有六个病人被送进来,他们刚经历了可怕的电车事故,其中五个伤势较轻,一个严重受伤。你可以花一整天救治那个受重伤的病人,但同时,另外五个病人会死去,或者你可以照顾这五个人,使他们恢复健康,但同时,那个受重伤的人将会死去。在场的有多少人会拯救那五个人?有多少人会拯救那一个人?
情景2:现在考虑另一位医生的情况。这一次,你是移植外科医生,你有五个病人,每个人亟需器官移植。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分别需要心脏、肺脏、肾脏、肝脏和胰脏,但你没有器官捐献者。你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突然,你想到在你的隔壁房间,有一个健康的家伙过来做体检,他——就像你这样——他在打瞌睡,你可以悄悄地走过去,拿出他的五个器官,这个人必死无疑,但你可以拯救那五个病人。多少人会做呢?有人吗?有多少?
学生的反应与司机和工人的例子相似,而且情景2中学生的选择全部一边倒:不会为了拯救五个病人而去谋杀那个健康的人。
此时,多数派学生终于认识到:行为本身的正当与否,是导致他们的选择发生变化的决定性因素。不能用谋杀的手段来达到一个看似更好的结果。
由此,教授引出了这门课程将要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结果主义和绝对主义道德原则的比较。
1、结果主义:事情的正确以及道德与否,取决于你的行为产生的后果,代表性理论有英国哲学家边沁的功利主义。
2、绝对主义:道德有其绝对的原则,有其明确的责任和权利,而无论造成的结果是怎样的,代表性理论有德国哲学家康德的道德绝对主义。
最后,教授对政治哲学课的特点作了一些简要介绍,其中提到了他对哲学的理解,非常深刻,非常精彩,在此就不详述了。
从整个教学过程,可以看出中国教育和美国教育的一个重要区别:美国教育重过程,中国教育重结论。美国教育以问题为中心,注重讨论和交流,选取的事例与实际生活紧密相联,即使是哲学课这样看起来高深玄奥的课程也不例外;而中国教育重结论,强调标准答案,强调单向的知识灌输,教学内容脱离实际生活,从书本到书本,玩一些虚浮无用的概念,即使是像语文、历史这样有故事情节、本应很吸引人的课程,也可以讲得非常枯燥乏味,令人生厌。
而与之相应的,是教师水平的巨大差距。
细心观察授课过程,可以发现美国教授非常善于引导学生进行课堂讨论:学生的思维遇到死结了,教授要么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让他们自己发现自己思维的荒谬之处,要么变换情景,引导他们看清问题的关键所在。总之,教授总是能想出办法把讨论引向深处,深化学生对问题的认识,提高他们的思维水平。
有句话讲: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老师的作用,就是给学生指路,帮助他们找到问题的关键,理清思路,从而解决问题。这就要求老师要有高超的思维能力,能够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
并引导学生学会思考。《荀子》里讲“师术”,认为“知微而论,可以为师”,“而博习不与焉”,意思是能够见微知著,从细微之处发现问题关键的人,可以做老师,而那些只是记住了一大堆知识的人不配做老师。由此可见,真正的老师教的是思维,而不是知识。有了良好的思维能力,学生自然能够高效地学习新知识,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很好地运用知识,学以致用,因为他真正理解了知识,打通了问题的来龙去脉。
可惜,中国的老师大多都是“知识贩子”,他们在课堂上只是简单地灌输一大堆死知识给学生,划重点,给结论,强调标准答案。课程考试结束后,学生马上就将知识忘得干干净净,除了拿到几个毫无意义的学分之外,没有学到任何东西,思维水平没有得到任何提高。这样的教育,除了浪费学生宝贵的青春,浪费家长辛勤劳动挣来的可怜收入,浪费原本就非常稀缺的教育资源外,究竟有什么意义?
更要命的是,经过长期的灌输式教育,学生学习的兴趣完全被扼杀了,思维完全被破坏了。在他们的脑海里,学习就是一件非常枯燥,非常痛苦,非常累人的事情:
阅读就是简单的认字,组词,造句,划分段落,归纳中心思想,好好的一篇文章,像一幢被强拆了的房子一样,被卸得七零八碎。这样的教学方式,机械得不能再机械,弱智得不能再弱智。总之,是在塑造一部活字典,活辞海,活的官话复读机。
作文就是一大堆屁话、假话、大话、空话、套话、官腔话、社论话、新闻联播话,而不是真话、实话、人话。这样的作文,是在培养一个虚伪的人,谄媚的人,喜欢说谎的人,喜欢说教的人,喜欢煽情的人,阴柔伤感的人,装纯装嫩的人,喜欢自恋的人,思维混乱的人,行为分裂的人,精神阳痿的人,迷信教条的人,思想“单纯”的人,服从权威的人。总之,把人变得不像人。
外语就是简单的单词、语法、句型,时态、语态、语气,而不是语言表达、思想传播和文化交流。选择题不会做时就ABCD自欺欺人乱蒙一气,只要能得分就行;作文不会写时就背几个万能模板,再弄几个“高级词汇”、“高级语法”和“高级句型”凑够字数,只要能四平八稳、符合圣意就行。
数理化就是机械式的加减乘除,公式结论,大量解题,熟能生巧。总之,是在培养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人,而不是充满了各种ideas并随时准备付诸实践的大脑。
历史就是简单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而不是分析思考能力、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只要是“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即使变革图强,励精图治,也只是“有一定的进步意义”
;只要是“农民起义领袖”,即使奸淫掳掠,烧杀屠城,煮食人肉,也是“极大地推动了历史的进步”。剥削压迫,阶级斗争,暴力革命,以暴易暴,历史教科书里一路高歌血与火的暴力美学。
哲学就是几个抽象名词翻来覆去的说教:辩证法、一分为二、对立统一、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直到把人恶心得想彻底反党,反社会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为止。
……
总之,中国的应试教育,让学生上什么课就对什么恶心,就对什么失去兴趣。
而在哈佛的课堂上,我们发现,原来学习,也可以如此快乐;哲学,也可以如此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