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论婴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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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花亦狐笑人生
——《婴宁》浅析
《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顶峰之作,里面有很多故事是以狐狸精为女主角的。
在作者的笔下“花妖狐媚,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
”(《鲁迅全集》第九卷),可见作者对狐狸精自有偏爱。
众多色彩缤纷、仪态万千
的艺术形象, 显示出其作品不朽的艺术生命力。
其中《婴宁》一篇中的笑女婴宁便是一个十分可爱的狐女。
婴宁是一个狐狸精与人所生的狐女,她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爱笑。
为了使婴宁形象鲜明感人,作者抓住了婴宁爱笑的典型特征进行反复的描写,从而塑造出了一个仪态万千,性格复杂的典型狐女形象。
《红楼梦》中贾宝玉有段名言, 大意是未出嫁的女儿是颗宝珠, 出了嫁的女儿就变成了死珠,再老些竟成了鱼眼睛, 连珠子都算不上了。
这段名言可与另两段名言结合着理解。
其一: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 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 我便清爽; 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其二:“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 须眉男儿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贾宝玉对女儿推崇备至, 然其珍爱的女儿多是未嫁之女, “无价之宝珠”应是贾府中那些未嫁的姑娘和丫头们, “竹篱茅舍自甘心”的李纨应属于“死珠”之列,而“鱼眼睛”当指那些骂骂咧咧的老婆子们。
宝玉的这段话道出的不仅是女性容颜不断衰老的自然历程, 更是女性纯洁之性灵一步步丧失的可悲过程。
《聊斋志异·婴宁》篇中的婴宁从初始的“笑容可掬”到终尾“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的逆转故事, 正是婴宁的纯洁性情不断遭世俗侵袭的渐进过程。
婴宁可说是“美”的代言和化身。
这种美首先体现在其惊鸿照影的外表之美先看看她的出场,书中写道“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这里作者不仅借梅花来衬托出婴宁的外在美,而且更巧妙地是作者借她的笑声来展现婴宁的内在美。
一个清纯可爱的少女婴宁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
其次体现在其居住环境之美: “乱山合沓,空翠爽肌, 寂无人行” , “门前皆丝柳 , 墙内桃杏犹繁 , 间以修竹”,“门内白石砌路, 夹道红花片片坠街上; 曲折而西, 又启一关, 豆蓬花架满庭中。
”这种美更体现在她精神上的纯真自然之美,集中于爱花、爱笑两个特征。
爱花、爱笑是婴宁最可爱之处, 她可说是“花痴”、“笑仙”。
首先, 来看婴宁爱花。
花是女性风采的写照, 天性美丽的隐喻, 爱花是婴宁生活的写真; 花是其心地纯洁的外在表现, 是给她带来爱情的月下老人。
婴宁出场是在初春郊游时, “拈梅花一枝” , 可谓人面梅花两相宜。
“遗花地上, 笑语自去” , 这遗落的梅花竟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王子服拾花归家, “凝思把玩, 如见其人” , 竟害起相思病来。
王子服初次登门, 见婴宁“执杏花一朵, 俯首自簪。
举头见生, 遂不复簪, 含笑拈花而入。
”以花映人, 花随人动。
真是“有花乃有人, 有人乃有笑;见其花如见其人, 欲见其人,必袖其花。
”她的住处在“丛花乱树中” , 庭院里到处“白石砌路, 夹道红花” , “豆棚花架满庭” , 望眼窗外, “海棠花朵,探入室中” , 真是处处写花,也是处处写人; 舍后经常玩耍的小园也是“细草铺毡, 杨花糁经” , “草舍三楹, 花木四合其所。
”
以上描写表现的是出嫁前的婴宁对花的痴爱, 而婚后的婴宁竟“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 窃典金钗, 购佳种,数月, 阶砌籓溷无非花者。
”婚前爱花的婴宁
正是宝玉所谓“无价之宝珠” , 而婚后的婴宁爱花如故, 非但不是“死珠” , 反而更耀其光芒, 显得难能可贵。
在文学作品中, 花是美的象征,往往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蕴。
花, 色美味香, 生意盎然。
而婴宁正是把花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她本身就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像雪一样的纯净,像冰一样的晶莹, 时刻展现着她美丽的心灵和可人的笑靥。
所以, 婴宁就是这样一位诗化了的少女, 如花的容颜, 如花的性情, 如花的青春, 如花的爱情, 作者以满腔的挚爱和热情, 赋予人物这种理想化了的性格, 表现了作者对于归真返朴的人性的向往。
对于生活在封建时代恶浊空气中的读者来说, 婴宁的形象无疑是空谷妙音, 高山雪莲, 乌云缝隙中透射出的一缕阳光, 让人赏心悦目, 神清气爽。
其实, 她也是人类中一朵最纯洁、最美丽的生命之花, 流露出特有的纯真质朴的人性之美。
婴宁爱笑。
笑是个性率真的表征, 原始童心的流露, 爱笑是婴宁人性的写真。
从出场“笑容可掬”、“笑语自去”, 到“虽故逗之, 亦终不笑”,这其中共描写婴宁之笑达二十五、六次之多。
这笑有“嗤嗤笑不已”、“微笑而止”,有“笑不可遏”、“放声大笑”、“浓笑不顾”, 还有“不避而笑”、“笑极不能俯仰”, 更有“狂笑欲堕”。
在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女性的行动自由被严格束缚, 而婴宁大胆冲破束缚的神来之“笑”,恰似天籁之音,给这长期压抑的社会送来缕缕春风, 这也正是她自由无羁的精神美之体现。
婴宁的爱笑,虽然到了异乎寻常的程度,但不叫人生厌,反而令人倾心,给人解优,使人快乐。
王子服与婴宁邂逅 ,婴宁“笑容可掬”,“笑语自去”,这“笑容”、“笑语”,正是使王子服倾心爱恋的因素之一;婚后,“每值母忧怒,女至 ,一笑即解”。
婴宁的“一笑”,为婆婆解除了多少忧烦恼怒;“奴蟀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婴宁还用她的笑,解除了奴牌可能因小过而遭受的皮肉之苦;此外,婴宁在左邻右舍的眼里,“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
邻女少妇,争承迎之。
”她的笑又给更多人带来快乐,博得人们由衷的喜爱。
小说从不同人物对婴宁爱笑的感受着墨,多侧面地表现笑所产生的效果,这对婴宁“善笑”的特征,又是一种新的艺术表现。
狐女婴宁,笑得千娇百媚,率性而纯真,她的笑是对真善美的追求,是对假恶丑的反抗,整部聊斋中,婴宁之笑,应是最美的笑但同时也是一种最无奈的笑。
婴宁追求自由的笑,在当时的俗人眼中是不正常的,是与世俗人的言行举止背道而驰的,所以王母及王府中的上上下下都“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故事的结尾,婴宁因惩罚西邻之子而吃官司,幸好县令与王家素有交往,没有牵连到王家,此后,面对王母的责备,“女正色,矢不复笑”。
世间的人无法容纳她,在世人的眼中她是另类,她的反抗令世人无法容忍,于是群起而攻之,婴宁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为了生存她只能忍辱负重以失去自己纯真、无邪的笑声为代价。
混浊的尘世将一颗本清纯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虽未尝有戚容,但纵声大笑的日子不复出现了,污浊的尘世,哪容得下一个女子放纵的笑声?婴宁的笑引人遐想,读来真希望世间真有其女,可惜只是幻想罢了。
一颗纯净明朗的灵魂,终于还是迫于现实而黯然。
婴宁就是一个由极美走向“极丑”的的女性,她的不笑使我们看到了世间的邪恶势力之强大,之顽固,它残忍地夺去了一个柔弱女子纯真自然的天性。
面对如此强大的邪恶势力,婴宁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无力,无可奈何啊!
笑是人的本性,天赋性情,竟为世俗所禁锢,这无异于失去了精神与灵魂。
这种不笑看似一种成熟,其实是人性之花的凋谢。
婴宁出嫁是一个悲剧,她的婚姻代表她从世外走入尘世,一个可爱的美丽的少女成少妇,成为只知相夫教子男
性的附庸。
于是她的性情,梦想也就随之而泯灭了。
出嫁后的婴宁身上,我们再也看不到人的价值,尊严,权利,正当的欲望。
看到的只是极端自卑,极端软弱,任人宰割。
这时的人性,已被完全扭曲变形,甚至成为一种“人性的异化”。
从停止微笑的那一刻起,就标志着一个女孩子的开始长大,也标志着一只狐狸开始真正融入人类的世俗社会。
世俗社会讲的是虚假的礼仪、礼节,在这样的社会中哪里还有那么多可笑的事情?就算有,你敢笑么?
蒲松龄知道自己的文字改变不了现实,他极其痛心地让灿烂的笑容从婴宁脸上消失,然而他又不甘心,于是结尾处婴宁产下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
红尘浊世可以扼杀最美的真性情,但是扼杀不了人们内心追求真性情的愿望。
婴宁笑的丧失其实就是她自然天性受到压抑的结果,最终她只能整日以泪洗面,委曲求全的生活在虚伪、狡诈冰冷的人世间。
以一种无奈而又倔强的形象留在读者的心中
总之, 婴宁的形象塑造是建构在“花”和“笑”之上的。
花是婴宁女性风采的写照, 美丽天性的隐喻, 爱花是婴宁生活的写真; 笑是婴宁率真个性的表现, 原始童心的流露, 爱笑是婴宁人性的写照。
嗜花如命、笑口常开的婴宁就是浮现在我们眼前的一个鲜活亮丽、自然纯洁的女性形象。